礼科都给事王三余、御史何倬、钟化民、王慎德又先后进奏立储。神宗不予理睬。辅弼大臣也奏请建储封王,神宗照旧敷衍。山西道御史陈登云奏请册立东宫,并请将骄横的郑承宪立即治罪。神宗连看都不看。这样,建储之议又拖了四年。时光推衍到了万历十八年正月,神宗临御毓德宫,召辅臣申时行、许国、王锡爵、王家屏于西室,询问册立东宫事宜。神宗知道辅臣的意思,坐定以后,便迟疑地说:“朕知之,朕无嫡子,长幼自有定序。郑妃亦再三陈请,恐外间有疑。但长子犹弱,欲俟其壮大使出。”辅臣立即伏地进奏,说:“皇长子年已九龄,蒙养豫教,正在今日。”神宗默然颔首。
这一次西室会见,辅臣们似乎略约宽心。申时行眉头舒展,一行阁老迈着稳健的步履行走在间有彩画的朱漆游廊中,匆匆浏览着廊外的景致。这时,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司礼监太监奔行了过来,叫住了阁老们,传旨:“已令人宣皇子来,与先生一见。”身为辅臣的阁老们听到宣旨,大喜过望,觉得国本之争似乎可以结束了,储位确定大概十有八九。
申时行等回到宫内。一会儿后,皇长子朱常洛、皇三子朱常洵带到,随着太监走到御榻前,拜见神宗。然后,皇长子立在榻右,神宗牵着他的手,向明正立,好让侍立在旁的辅臣们看。辅臣们注视良久,诚恳地进奏说:“皇长子龙姿凤表,岐嶷非凡,仰见皇上昌后之仁。”神宗听后很欣慰,欢愉地说:“这是祖宗德泽,圣母恩庇,我哪里敢当。”辅臣们趁热打铁,说皇长子春秋已长,应择师读书。并说皇上正位东宫时,年主六岁,却已读书,皇长子这时教读已经是太晚了。神宗无限感叹,说他是五岁就能读书。接着神宗顺手指指皇三子,说这儿也已五岁了,却还离不了乳母。说罢,神宗拉过皇长子,引到膝前,注视抚摩叹惜良久。辅臣们被这一幕父子深情感动了,忙跪伏叩头说:“有此美玉,何不早加琢磨,使之成器?”神宗点着头,欣然地说:“我知道。”申时行等也欣然地跪拜辞出。
西室感人至深的情景令朝臣们激动。朝廷百官欢欣鼓舞,并准备着长子的册典,似乎国本之争已经到此结束。然而,春花凋谢,秋叶飘零,还是没有册立太子的圣旨。大臣们由热望到失望,欢快的心情也随着春花凋谢,秋叶飘摇,心中只剩一片萧瑟。吏部尚书朱、礼部尚书于慎行再也耐不住了,于是,在这一年的十月,率领群臣郑重其事合疏上奏,请求册立太子。国本之争又一次掀起。神宗见奏以后,勃然大怒,下旨将朱、于两位尚书和全体上奏官员夺俸!辅臣申时行迷惑不解,又对此痛心疾首,觉得自己再也无颜立身阁老了,便引疾乞休。大臣王家屏等急忙出面调解。神宗这才消了一些怒气,拿出郑国泰的请求册立疏,对辅臣们说:“明年册立东宫,如果再有奏扰,就到十五岁再谈册立!”圣旨确立次年册立,群臣们自感有个盼头,谁也不会再从中生事,进奏骚扰。到了第二年十月,平静了整整一年的宫廷又一次活跃开了。万历十九年十月,工部主事张有德率先进奏,请备东宫仪仗。首辅申时行忧心忡忡,次辅许国感叹地说:“小臣尚以建储奏请,我辈不一言可乎?”于是连名具疏,首辅申时行列名榜首。知道以后,连忙写了一份密揭:“臣已在告,同官疏列臣名,臣不知也。”明代宫中规定,阁臣密揭只能由皇上拆看,看后留中。但这份密揭和合议疏却不是以特件送入后宫,而是和诸疏同发,结果密揭为朝臣所知。礼科罗大就上疏痛斥申时行迎合上意,以固辅位。武英中书黄正宾等也上疏弹劾。神宗气血上涌,吩咐杖责黄正宾,将罗大削籍。神宗和百官又一次势同水火,闹腾得不可开交。辅臣王家屏再次充当和事佬,奏请明年再议建储。但没有结果。
万历二十年正月,礼科都给事李献可疏请豫教皇长子。圣旨李献可削籍。大学士王家屏具揭申救,封还御批。神宗大怒,再申前旨。给事钟羽正、舒弘绪、陈尚象等交章申救,结果都被削籍或贬调。科臣孟养浩最后一个上疏,削籍之外又加杖一百,打得昏死过去。大学士王家屏乞求休归。神宗允准。吏部主事顾宪成、章嘉祯等认为王家屏为人忠爱、不宜废置,应立即召回。神宗发怒,令顾宪成削籍,章嘉祯谪调罗定州州判。
国本之争已然非常明朗,神宗为了爱妃及其爱子,宁愿与朝廷百官对抗到底。而忠爱执著的百官们崇尚风骨和气节,他们宁愿为礼义尽忠,也决不能容忍皇上以私害公。宫廷、朝廷于是笼罩在国本之争的沉沉阴云之中。多情的神宗和他深爱的郑妃及其爱子也深受困扰。皇后为国事、家事思虑着。王妃和皇长子迷惑。郑妃品味着皇上的恩爱,谋划着自己和儿子的前途。后宫疑云四布。
万历二十一年正月,辅臣王锡爵归省还朝,密疏神宗,奏请册建东宫,奏得恭敬而委宛。神宗答复说,他本来有今春册立之旨,但近期读了《皇明祖训》,上称立嫡不立庶,皇后尚还年少,如果册立东宫,皇后又复出,岂不是国有二储?今将之皇子并封为王,几年后皇后如果还是无出,再行册立。王锡爵连忙力争说,当年汉明帝取宫人贾氏的儿子,让马皇后收养;唐玄宗取杨良媛的儿子,让王皇后收养;宋真宗刘皇后取李宸妃的儿子,自己收养,最后都继承大统。“与其旷日迟久,待将来未定之天,孰若酌古准今,成目下两全之美?臣谨遵谕,并拟传帖二道以凭彩择。然尚望皇上三思臣言,俯从后议,以全恩义,服人心。”神宗不理会这些,依旧重申前旨。
国本之争就这样又相持了五年。万历二十六年五月,吏料给事戴士衡、全椒知县樊玉衡因指斥吕坤的《闺范图志》,被削籍戍边。国本之争进入白热化。吕坤是由西按察使,他编辑了一部《闺范图志》。郑国泰看到后,觉得很好,能迎合皇上和郑贵妃。于是,郑国泰将《闺范图志》重刻,补上了后妃部分,首列汉明德皇后,最后是当今的郑贵妃。《闺范图志》面世以后,不胫而走,无疑在这国本之争的时候火上浇油。科臣戴士衡立即上奏,指斥吕坤迎合后宫,奏中语侵郑妃,菀枯之形已分。樊玉衡作为全椒知县,也参与到这场争论之中,上疏竟称,“皇上不慈,皇长子不孝,皇贵妃不智,”简直目无圣上和贵妃,全乱了套。
郑贵妃坐镇后宫,耳目很多。她得知戴、樊二人的进奏,泪如滚珠,在神宗面前哭诉。神宗哪里受得了这个?立即下旨,将戴、樊二人治罪,一同削籍戍边。郑贵妃这才稍觉欣慰。吕坤、郑国泰等也约略松了一口气。